曾以身试药的科学黑客突然死亡,DIY研究热潮将何去何从
撰文 Kristen V. Brown
翻译 费尔顿
审校 贾晓璇 魏潇
亚伦·特雷威克(Aaron Traywick)作为生物黑客(biohacker)的短暂一生一直处于在镜头的包围之下,所以对熟悉他的人来说,他的离世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年仅 28 岁的特雷威克是生物黑客领域饱受争议的人物之一。他是小型公司 Ascendance Biomedical 的首席执行官。该公司希望避开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监管,不经严格的临床试验就开展新基因治疗方案的研发和测试。特雷威克本人更是希望在他提出治疗癌症、艾滋病,甚至抵抗衰老的方案时,能够不用理会安全条例和行业标准。
图片来源: Ascendance Biomedical官网
我第一次见特雷威克是去年一月在洛杉矶举办的一个生物技术大会上,他对我说:“世界上确实有一些突破性技术,在我们将这些技术带入市场时不必直面 FDA,而是绕着他们走。”
为了“绕过”监管者,Ascendance 公司和其他生物黑客惯用的手段,就是在他们自己身上测试产品。尽管 FDA 等机构的强烈反对自我实验,但也很难干涉——药物研发的监管规则并不能干涉个人对自身施加的行为。
2018 年 2 月的一次会议上,特雷威克在台上当众脱下裤子,朝自己的左大腿注射了自己公司研发的疱疹治疗针剂。凭此一举,他将生物黑客的秘密世界推到了聚光灯下,也让世人觉得这些 DIY 生物学家就是一群狂妄的表演者。不久之后,他的公司内部又爆出一场滑稽的冲突,其中一些还被 Vice 新闻拍了下来。大批已签约的核心生物黑客辞职(或被解雇,两方各执一词)。由于丧失了大量员工,许多特雷威克承诺研发的疗法不得不进入停滞状态。但特雷威克并未退缩,最近他针对这些处在“灰色地带”的疗法发布了一项预售计划,人们只要交 35 美元就可以进入这些脱离监管的试验等候名单,不过这些疗法很可能无法问世。
给自己注射的特雷威克。图片来源:breakingfeedz
接下来的事态以人们意想不到的情节展开—— 4 月 29 日,这个低成本、免费开源的基因疗法美梦破碎了——特雷威克被发现死在华盛顿特区某浴场的漂浮池(sensory deprivation tank,水疗放松装置)中。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他真的离世了。第二天早上,我的 Facebook 收件箱里塞满了生物黑客们的求证邮件,怀疑这是特雷威克的又一次惊人表演。谣言和阴谋论四起。特雷威克的直接死因尚未明确,警方表示尸检报告还需等待数周。
特雷威克穷其一生都在突破 DIY 科学的极限,他的离世则象征着该运动走到了十字路口:究竟是继续推进自我试验,还是后退几步以安全为先?
2017 年 8 月,公开演示注射基因的先行者之一、特雷威克的竞争对手乔赛亚·赞内尔(Josiah Zayner)在公开注射促进肌肉生长的基因时说道:“在亚伦(特雷威克)之前,没人真正关心生物黑客都做了些什么。而后,大家才意识到应该多给这个群体一点关注。”
Josiah Zayner。图片来源:卫报
一年前,特雷威克突然闯入生物黑客界,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第一次采访他并不是因为生物黑客,而是为了报道他和两名医生在希腊成立的一家名为 Inovium 的公司。该公司宣称已研发出一种治疗不孕不育的新方法:使用富含血小板血浆(platelet-rich plasma),能帮助怀孕困难的女性受孕。当时,该公司在美国的几家生殖诊所开展了临床试验,声称该治疗手段除了能帮助绝经前女性受孕外,还可能逆转更年期。
几个月后,Ascendance 与生物黑客领域的很多知名人士展开合作,只要他们愿意为 Ascendance 贡献时间和技术,研发极端的实验疗法,公司就为他们提供资金和实验设备,并许诺分红。特雷威克的报价十分诱人,加之在 Ascendance 出现之前,大多数生物黑客都是自己出钱从 eBay 上拼凑装备,在棚屋和车库里做一些小打小闹的实验。而 Ascendance 的招募信息中传达出了“去中心化”的理念和十足的开放性,因此很多生物黑客都自愿为 Ascendance 提供廉价劳动力。
“见到他之前,我以为他的公司要比实际大得多”曾经与特雷威克共事过的生物黑客大卫·伊西(David Ishee)告诉我,“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在做大项目。”
事实上,Ascendance 差不多只有特雷威克一个人。尽管他的资金很快为公司赢得了声望,但没人知道这些钱从是哪里来的。就连特雷威克的母亲也不清楚她儿子从哪里筹来的这些钱。有些生物黑客常常怀疑,特雷威克是个隐秘的富翁。他的另一位亲属在他死后曾向我提到,很可能是他的祖父母在背后提供了帮助。
特雷威克的个性很夸张——他看起来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经常披着一头很多天没洗的中长发,穿着一件略大的海军蓝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朵红色丝绢花。他经常夸大信息、误导他人,比如他会用“纳米机器人递送”这样不易理解的词来解释自己公司的研究。在他公开给自己进行试验注射的前一周,他在 Facebook 上发布广告,宣称自己的公司研发出了疱疹“疫苗”和疱疹“基因疗法”——然而两者都没有得到过证实。他承诺的疗法研发截止期限根本不足以完成研究,这让所有的合约生物黑客抓狂不已。这也解释了他铤而走险的原因:疫苗的研发还未完成,可特雷威克就早已承诺用现场演示来为会议压轴。所以他才宣布自己患有疱疹并亲自进行演示。
亚伦·特雷威克。图片来源: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特雷威克与整个生物黑客界渐行渐远。他这次极具争议的现场注射正是压倒同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对希望将生物技术应用到学术界与工业界以外的人来说,特雷威克的举动也是极不负责,并且极其危险的。
从嗡嗡新闻网站(Buzzfeed)到《纽约邮报》(The New York Post),多家媒体都在争相报道特雷威克的离世。在这起意外死亡的余波中,很多人都将他描述成古怪的幻想家。
美国超人类主义阵营(transhumanist party)在一份悼念特雷威克的公开声明中写道:“我们认为,他没有机会再进一步拓展开放获取疾病治疗手段的理想,是巨大的遗憾。听到亚伦(特雷威克)去世的消息,整个超人类主义阵营与生命延伸团体(life-extensionist community)都陷在悲痛与震惊之中。”
图片来源:“超人类主义阵营”官网
但是,这种正面的肯定论调,引起了生物黑客团体的反感。
“我相信一个人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特雷威克就是生物黑客界的二手车推销员。”澳大利亚一位名为 Meow-Ludo Disco Gamma Meow-Meow 的生物黑客说道。Meow-Meow 表示,特雷威克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但是很多人却因为他的意外死亡而软化了他们的立场。“我认为很多人是这么想的:‘现在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让我们好好记住他曾经的使命,而非具体的行为。’”
在特雷威克之前,生物黑客一般都孤独地在车库和地下室里低调地做实验,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生物黑客团体的存在。但是,特雷威克经常主动邀请媒体报道他夸张的公开演示,也从而让媒体、监管者、批评者等各方将 DIY 科学纳入眼帘。就在特雷威克在 Facebook 上直播“艾滋病基因疗法”的注射试验后不久,FDA 就发布了一项严正的声明警告美国的生物黑客:DIY 基因疗法是不明智和充满风险的,售卖治疗试剂盒和装备更是公然的违法行为。几个月后,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的生物伦理学者埃莉诺·鲍威尔(Elenore Pauwel)在《科学美国人》上写道,从地下状态走向公众视野的极端 DIY 科学,是一种危险的趋势。特雷威克的死亡成了大新闻,部分原因是他让生物黑客成了大新闻。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特雷威克葬礼的前一天,我联系了他在阿拉巴马家中的母亲丽塔(Rita),“他获得了他想要的名声。”
和很多人想揭露特雷威克只不过是个能说会道的表演者一样,赞内尔告诉我,特雷威克作为一名生物黑客的行为,远远超出了同行们所能允许的范围。对赞内尔来说,这种无节制的夸张演示带来了很极端的后果。尽管不及特雷威克,赞内尔本人也曾因为公开的 DIY 实验而饱受批评。他曾经是 NASA 的科学家,有博士学位;而特雷威克的专业背景是市场、公共关系,以及社区活动。赞内尔表示,正是由于特雷威克离经叛道的做法,让他决定不再公开发表任何关于 DIY 实验的解释说明。从那时起,他开始投身于向生物黑客群体强调 DIY 实验的安全性和谨慎的宣传事业。
“回顾我过往的行为,很遗憾的是我的确冒险尝试了几次半吊子的公开注射。我想为此向公众道歉,因为我很可能让大家觉得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这么做的,但其实不然。”在特雷威克炮制了大噱头之后,赞内尔写了一份致歉书。
他告诉我,当特雷威克招募以前做过自我试验的研究者时,发现不少科学家在把研究方案推向临床试验之前,都会首先在自己身上进行广泛的测试。而且,其中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赞内尔认为,特雷威克事件还显示出了 DIY 生物学团体的脆弱。
“我们需要找出更合适的试验方式,因为你不能不断地给自己注射垃圾。”他说道。
目前,赞内尔的公司The Odin(也售卖 DIY 生物实验装备)正在开发以青蛙为对象的 DIY 实验工具盒,这样一来,人们可以更安全地“践行科学”,而不是直接拿自己当“小白鼠”。
图片来源:The Odin
赞内尔表示,最大的遗憾是,如果特雷威克在生物黑客圈子里再多待些时间,他可能会变得更加成熟,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不论每个认识特雷威克的人对他的评价如何,有一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特雷威克那些极端行为的初衷,是让那些需要药物治疗的人们能够更容易地得到救治。
“亚伦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我们家里有人患有那种疾病。”他的侄女克里斯汀·班尼特(Kristin Bennett)告诉我。班尼特只比特雷威克小了两岁,她说他们的关系比起叔侄更像是兄妹。“亚伦总是跳出既有框架思考问题的那个人。他总是有自己的处事方式。”
对于生物黑客团体来说,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一个声称 DIY 实验多么容易的人失手甚至丧命之后,再推动该领域的发展。
截至目前,情况还没有太多变化。曾经与特雷威克共事的生物黑客仍然在开发更适于试验的产品,包括针对艾滋病的治疗手段——这些都不只是在 Ascendance 的资助下开展的。继特雷威克之后,又一个模糊的身影踏入了生物黑客领域,资助特雷威克未竟的事业。超人类主义团体为特雷威克曾经的同事提供资金,以完成他原先的工作。特雷威克一位来自欧洲的搭档更有意直接接手 Ascendance 公司,然后继续完成他的的使命。Ascendance 是一家“去中心化”的公司,除了一人在上的特雷威克,并没有其他明确的层级架构,所以他去世后,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以明确的是,特雷威克的死亡所带来的影响,远大于他活着时所做的事。
“我觉得,特雷威克为我们揭示了[生物黑客]应该避免的情况,”Meow-Meow告诉我。“他会留下一笔‘遗产’,我只是好奇那具体是什么——虽然好坏未卜,但它毫无疑问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文章来源:
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8/05/aaron-traywick-death-ascendance-biomedical/559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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